"大跃进"时期人民生活访谈（陈德甫）

问：一开始不是随便吃么？吃饭不要钱。

陈德甫：最早的时候，58年冬开始"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吃饭不要钱的话吃了三个月，任你敞开肚子吃，之后呢，仍旧按定量了，实行买饭制了。

问：那大家会不会吃的很撑？

陈德甫：呵呵，是这样的。

问：有没有这样的例子？

陈德甫：原来高级社转为人民公社的，过去粮食产量低，亩产只有四百斤左右，所以吃不饱，不像现在吃不下。

问：一开始去吃食堂大家是不是很高兴？

陈德甫：一开始么，就是说能吃饱了啊，当时的劳动强度也大，不像现在，高强度劳动现在基本没有了，过去挑淤泥，挑稻田土，现在不挑了，现在工作简单，生活条件好，过去呢劳力强度大，又是吃不饱，所以食堂能够吃饱呢，一般来说是比较开心的。然后大家吃的很厉害，然后粮食一下子吃完了，后来粮食紧张了，再根据劳动强度实行定量制，一般16周岁之下小孩定量要高，因他们是不劳动的，不能靠劳动来获得粮食的，所以他们的定量高，16周岁以上的根据劳动强度，做的好的，定量要高些，差的就低些。

问：是不是计工分？

陈德甫：是的。

问：那谁拿多少是谁定的？

陈德甫：群众开会，大家评定的。

问：你觉得评工分公平么？

陈德甫：基本公平的。

问：那小孩定量一天多少？1斤？

陈德甫：过去最高只有45斤一个月。

问：那不够吃吧？

陈德甫：饱不饱就是这个，最高也只有45斤，1.5斤一天，过去吃不饱的，现在吃不下了。

问：对，没有油，副食品。

陈德甫：是的，过去一般男的10分，按劳计酬，最高10分，那样的话，每种活都要会干的，

问：评工分吃饭吃到60年，60年最困难的时候食堂解散了是吧？

陈德甫：是的，粮食吃完了啊，然后解散了。

问：解散后怎么办？日子怎么过？

陈德甫：然后就最低标准了啊，吃食堂的时候最后也很困难了啊，不能吃饱了，甚至吃草根，树皮。主要是没有计划啊。

问：有饿死人么？

陈德甫：说起来是有的，吃不饱，还要干活，年纪又大，体力薄弱的呢，可能会出现这个问题。有的呢是大人省给小孩吃，自己吃不饱，这样的话，是有的，少数，个别的。

问：当时不是分生产队么，你当时是哪个生产队的？

陈德甫：我们原来是这样的，高级社之后呢，是讲组的，这里东半边是一个组，后来合并为人民公社之后是说生产队了，从组到生产队。

问：你们队长是谁？

陈德甫：是我。

问：你怎么去给人家派工？派工有没有什么矛盾？

陈德甫：基本上极少的，闹情绪也有的，不太情愿，基本上是按劳力分派的，一种活让不会干的人去做是不可能的，妇女做妇女的工作，男的做男的工作。

问：那"大跃进"的时候有没有成立青年突击队？你给我讲讲。

陈德甫：有的。突击队是人民公社之前啊。突击队一个是大搞土地平整，北面太平村，南边塘南村，青年突击队是各归各的，负责那些艰苦的工作，开挖水渠，平整土地的时候移除坟墓。

问：都是青壮年吧？

陈德甫：都是青年，基本全是男的，妇女没有。

问："大跃进"的时候共产主义劳动竞赛，说要评什么……速度快的叫火箭，还有汽车，蜗牛，有么？

陈德甫：评这个么是有的。是58年"大跃进"，我是60年开始担任工作的，这个是之前的，蜗牛啊，黄牛啊，火箭啊，飞机啊，汽车啊，是这样评的。

问：大家开会评么？

陈德甫：那时候我还没有参加呢。

问：那你说说60年当了队长后的事？那时候是最困难的时候是吧？没吃的？

陈德甫：海宁来说的话还是可以的，在最艰苦的阶段也还算好的。这里原来的生活条件也是很好的，粮食产量也是很高的，不像山区，那些地方比杭嘉湖地区要艰苦。

问：那你们最困难的时候吃什么？

陈德甫：基本上艰苦的时候是吃些树皮，草根，凑在一起吃，这个的话说穿了也是做形式，为什么呢？如果你不是这么做的话，证明你这个生产队粮食宽裕，那就要平调出去，当时还有平调的。

问：调到那里去啊？

陈德甫：调到艰苦的生产队。

问：大家对平调有意见么？

陈德甫：对吃还是对平调？吃的话也没办法，只能根据生产队有多少粮食吃多少，平调的话，当然群众是有意见的，思想觉悟呢总归没那么高。是吧？过去政治工作抓的比较厉害，每天都要教育。

问：怎么教育？开会？

陈德甫：是的。

问：那大家觉悟高，也害怕批斗吧？

陈德甫：批斗的话又是很后面了，66年"文革"的时候了。

问：那在"文革"前没批斗么？

陈德甫：没的。

问：那"大跃进"的时候谁要是想不通，干得慢要插红旗，拔白旗，比速度么，老是搞那些政治运动，你讲讲61年权力下放之后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

陈德甫：三级所有，以队为基础。

问：那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时候，粮食主要是由生产队来分，是吧？

陈德甫：对的，粮食，经济都是生产队分的。

问：那在这之前是大队分的是吧？

陈德甫：是的，二级核算和三级核算啊，之前是二级核算，那时是三级核算了，权力下放了。

问：下放的时候原来大队里的财产怎么办？原来不是以大队为基础的么？现在权力下放到小队了，大队里的农具，工具怎么办？

陈德甫：当时权力下放时候还没公共财产的，后来才有的。

问：公共财产去哪了？

陈德甫：没有的。

问：原来不是大队统一的么，有些大农具，工具啊，然后下放之后，以小队为单位了，大队的财产是不是要分给小队啊？

陈德甫：只有经济，农具没有，另外财产没的啊。

问：那就是说工具一直在生产队的？

陈德甫：我们这里来看的话，牛没的，只有那些锄头之类的都是社员私有的，大队没劳动工具的，也没有房子的，到了"文革"之后，才开始集体建设了，建房子，有拖拉机了，有机器了，也有小工厂了，以前是没有的。

问：那当时不是有个三八牧场么？那权力下放，牧场解散之后里面的猪羊去哪了？

陈德甫：三八牧场是后面了，猪羊都卖了啊。

问：卖了然后把钱分了？

陈德甫：卖猪羊这事，下面群众觉得是个谜，这个已经是既成事实了，这些财产是……。权力下放等于说是实行单干了，对吧？权力下放是邓小平上台了。

问：不是邓小平，是六十年代初。

陈德甫：以前是吧？以前没财产的。

问：我问的是三八牧场养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卖给社员了？

陈德甫：三八牧场最迟啊，不是以前啊。

问：权力下放啊，那是不是三八牧场养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卖给社员了？

陈德甫：对的，后来卖给社员了。

问：61年开始下放的，之后以小队为单位去干活的时候，生产队那时候不是老批判划死班，你知道么，就是几个人固定一组，包产包工，当时叫三包。后来不是批评资本主义尾巴么，包括挖边，权力下放之后不是有挖边么？

陈德甫：挖边有的，我们这里的基本上是稍微在路边种些，没有大规模的，就这里来看，无论权力下放与否，这里的波动性不大的，没有出现大的情况。58年"大跃进"到人民公社，那时候已经是并村了，现在也是啊，西面那边，现在说起来我们是联民村的，是由联民联新合并的，

问：合并成祝会生产队，是吧？

陈德甫：对的，联新和联民合并，当时是乡和村都合并的，原来是盐官乡，郭店乡，钱塘江乡。

问：有没有三星乡？

陈德甫：三星是小乡啊。人民公社是几个乡合并起来的。

问：对，三乡一镇。

陈德甫：三个乡啊，郭店，三星和钱塘江。

问：那分分合合，不停地变动，生产队也是这样，社员有没有意见？

陈德甫：那都是上面的事啊，下面有意见也没用，这些都是上面拿主意的啊。

问：会不会产生矛盾？比如原来不是一个队的，现在合并成一个队了，产生一些矛盾？

陈德甫：有的，比如我们这里现在的五组，也是由两个组合并起来的，东边的在高级社的时候是十二队，这里属于联民高级社，南片是属于塘南高级社，现在的村来看呢，联新也和合并过来了，等于说现在的祝会村相当于原来的四个村合并起来的，塘南，太平，七里，松溪，最早的时候是这么四个，等于说是49年解放后到58年"大跃进"的时候合并起来的。

问：比如说南太平庵村和陈家埭这两个小队曾合并过么？合并了吃食堂，有的住得很远，吃饭很不方便，大家有意见么？

陈德甫：当然有的，过去的房子还要分散，不像现在这么集中。陈家埭原来也是两个合并起来的， 你现在住在建康他们那是吧？那里原来也是两个队合并起来的，我们这里也是两个队合并起来的，像那边两个合并之后，到最后是不分开的，我们这也没分开，有些是最后分开的，比如这里后边的，合并之后又分开的。

问：那合并之后干部怎么办？比如你我都是队长，合并之后只要一个队长，那怎么办？

陈德甫：那就通过选举啊。

问：那这样会不会有矛盾，比如原来各自队的社员选原来各自的队长，会产生矛盾选不出来么？总归是选自己人吧？是吧？

陈德甫：这个呢，选举的话么也要先选好候选人啊。

问：小队干部是大家选出来的么？大队干部会推举候选人，让社员投票？

陈德甫：对的。

问：下放之后不是老是批挖边，走资本主义道路么？"文革"开始之前的几年，上面放权之后，有几年生活比较好，就是"四清"工作队来之前。

陈德甫："四清"有两次的，先是小"四清"，然后是大"四清"。

问：小"四清"是谁来搞的？

陈德甫：是自己内部搞的，公社商量的，公社搞的。大"四清"是上面派下人来的。

问：上面是哪？县以上？

陈德甫：是的，那时候有"四清"工作组了。

问：那小"四清"的时候是谁来的？

陈德甫：乡里搞的。

问：到村里怎么搞的？

陈德甫：基本上"四清"是清理经济，查帐，看是不是有问题。

问：看大队干部有没有问题？

陈德甫：管经济的，大队干部小队干部都要查。

问：那时候那些人不是都住在穷人家么？就是同吃同住同劳动，他们有没有动员穷人出来揭发干部？

陈德甫：同吃同住同劳动是有的，过去的干部是下到田头的，小"四清"时候是没有揭发干部的，大"四清"是上面派下来工作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