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佩娟:冯家,冯湾坞里出名的,出名的全是好人家多,我们家是最穷,那时候我还小,我爸爸在杭州的米店里做个营业员,我们小时候生活的蛮苦的,那时候我们这里出名的是只有我们冯湾坞有电灯,有路灯的。我们的上一代叫他斌荣,冯斌荣,我们叫他斌荣爷爷,他是开米店,开石灰行,开布行,卖布的,原来织出来的那种,他们佣人要用很多的,比方说丫头,奶妈,长工,他的田地有近两百亩左右的,原来是讲一亩一亩的。


问:两百亩有好多地的啊?

冯佩娟:是啊,他是大地主,开明的大地主,好到现在的,我也给他做过活的,我们是苦出身,我们在下雪天拔苗秧,照样是穿着雨鞋,戴着帽子去拔苗秧,我们家是苦的来,全是靠他们家照顾的。


问:那你们自己关系好吗?

冯佩娟:关系好的。关系好到现在了,他们家有钱,一会这个人做寿了,一个么儿子结婚了,一个么女儿出嫁了,女儿出嫁么有陪嫁丫环的,还有嫁妆的,比方说她房间里的东西全部陪嫁过去的,就是说好到这种地步,他们家里吃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没有的,种西瓜、果树、葡萄,样样都有的,那么我们小时候很苦的,他就送我们东西的,我们就叫他炳荣爷爷老相公,叫了他之后,他很开心的,要给我们东西了,西瓜啊,或者是葡萄啊什么吃的东西全有的,但是自己呢很节约的,丫鬟小菜吃的蛮好的,自己就吃两大碗菜豆粥,他待人,待别人是很好的,而且他很勤劳的,老早的时候他纺纱。


问:他自己纺纱啊?

冯佩娟:他自己纺的,那么还有采东西。


问:反正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噢?

冯佩娟:许多事情都是他做的。


问:那么他家里不是有很多佣人吗?那么佣人做什么呢?

冯佩娟:佣人是有很多,佣人有头头调度安排的,比如说你今天去什么,他做什么,有些田地十租给人家做的,有的呢是自己家里管的,家里管么是有一个账房的,账房有一个头头的,调度账房,调度账房么今天叫你去垦地,明天去种麦,是这样子的。那么两个儿子么,他说自己这么好了,儿子不好了,儿子却不做工作,靠了爸妈享福了,就是这样的。那么女儿也有的,女儿有两个,一个是玖妲,我也知道的,在上海的,上海我也去过一次,现在忘记了,我们叫她玖妲,她的爸爸我们叫爷爷的,一个呢后来打仗的时候,到台湾的,噢,有三个女儿的,一个叫玖妲么是最小的,就是第二个女儿到台湾的,大女儿么在乡下的,住在我们长安的街上,后来生肾病死掉了,就是这样的。台湾那个女儿么起先是不通信的,起先的时候是不能通信的,到后来可以通信了,已经知道了,但是那个老的已经走了,已经没了,他的两个子孙也蛮好的。


问:那么你自己家里有几亩地啊,老早的时候啊?

冯佩娟:我自己家里老早的时候生活很苦的啊,我爸爸在米店里给别人家做做营业员,那么我爸爸吃、穿、嫖、赌全会的,比方说他又想赌钱,又想嫖这个,那么有时候么有生意做,有的时候么没有生意了,没有生意做了么,我和我妈妈两个人是很苦的,我还有两个哥哥的,一个哥哥我孩子叫他舅舅的,他看见过的,还有一个大哥没有见到过的。解放初的时候,成立互助组,大家一起去劳动,一起去干活,这个人么后来去杭州找了个工作,还是在店里的,找到的工作呢,找了个朋友是我们丰士庙里的,丰士庙里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我也忘记了,那么他和她谈朋友么,后来他的妹妹到杭州去,乱七八糟的,他的妹妹看上他了,后来没有成功,还是和原来的朋友结婚的,和原来丰士庙的朋友结婚的,后来她生小孩死掉了,那么后来么我哥哥失业了,失业之后和我爸爸关系不是很好的,和我爸爸不开心的,合不来的,后来投湖自杀的,我的大哥就是这样子的。那个时候苦是苦的来,日本人走了之后,房子被烧掉了,苦的来,我妹妹那时候只有7岁,给人家做童养媳,那么那个时候抗日战争不是要8年么,那个时候很苦的,房子烧掉以后,我妈妈带着我到丝厂里去,做童工,那时候我只有虚岁13岁,那时候虚岁13岁么做童工一天到晚站在那里,12小时,日班和夜班翻着上,反正是12小时的上,冷天的时候是根本不见太阳的,根本是劳动的来很苦的,就是这样。


问:那么你妈妈也在做的啊?

冯佩娟:我妈妈也在丝厂里做的,我么是做童工打茧子,站在那里打茧子。那么那个时候很苦的,我妹妹么给人家了,生了个驼背,结果生死了,我们小时候是苦的啊。


问:那么你们家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田的啊?

冯佩娟:我们没有什么田的,我们属于是给别人家做的。


问:那么你们是属于贫农还是什么啊?

冯佩娟:是贫农,我们是在解放后分到房子的,我们以前外公住的房子是冯家的,我们叫她兴奶奶的,她没有儿子的,领了个儿子,领的儿子后来生病死了,那么后她也死掉了,那么就是说在解放之后把房子分给我们的,我们算么也算是世袭的,和我们是那个堂弟兄,就分给我们了。


问:是什么时候分的?

冯佩娟:是在土改的时候。


问:在土改的时候分到房子的,原来房子也是很小的啊?

冯佩娟:是的,老早的时候一天到晚在外面做丝厂,今年到这家丝厂里做,明年到那家丝厂做,我一直做到结婚的时候。


问:真的啊,你做到几岁啊?

冯佩娟:21岁。


问:做那么久的时间啊?

冯佩娟:我丝厂里不做了,我挑米,贩米,比方讲我走到盐官要那么多路,我一天要挑二次,是来回的,所以我两个肩膀都会挑的。我在这里解放做劳动力的时候,我出去工作的,等我挑出煤球倒在外面,在乌漆抹黑的厕所外面,我自己去挑的,100多斤我自己去挑的。


问:真的啊,你挑的动的啊?

冯佩娟:是啊,我自己挑了就走的。那个时候我丝厂不做,就去贩米,丝厂是一直有得做的,这家不做了明年就换一家做,但是呢,东洋人的厂里也做过的,东洋人的厂里做是很苦很苦的,我们甚至于什么都做过的。


问:就是说给的钱少?

冯佩娟:是的,钱少。


问:做工的时间长?

冯佩娟:是啊,时间长,要做12小时的,66出的,那时候我们自己还寻开心,那时候年纪还轻,我们开玩笑说起早就碰到个洋人,我们是穷开心啊。


问:那你兄弟姐妹有几个人啊?

冯佩娟:本来是我们四个呀。


问:四个啊?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冯佩娟:是啊。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那个时候真是苦啊。


问:那就是说现在就剩下一个哥哥了?

冯佩娟:是的,一个哥哥到后来七十几岁死掉的。


问:到台湾去了是吗?

冯佩娟:到台湾去的是我们隔壁的,地主家的人。


问:噢,地主家的,是没有关系的。

冯佩娟:是的,地主家的。


问:那么后来你结婚是谁介绍的啊?

冯佩娟:结婚是我们家自己那里的,姓顾的,正元的奶奶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是顾正元的奶奶做的介绍。做介绍给我们家老头子,他也是苦得要命的,5岁的时候,妈妈就死了,十二岁不知道几岁的时候,爸爸也死了,那么就是说所以我儿子叫我婶婶的,我嫂子,也就是我老头子的哥哥老早就死了,那么后来她没有小孩的,没有小孩么后来顾家的阿沈跟我们说叫我们第一个生下来的小孩过继给她,就是让她开心点,那么生活还是我们负担的。


问:哦,生活还是你们负担的啊?

冯佩娟:是的,她没有生活来源啊。


问:她一个人也没有来源啊?她没有田地的啊?

冯佩娟:只有一点点地。


问:地也不种啊?

冯佩娟:是啊,做也做不动。


问:那么就借给人家啊?

冯佩娟:是啊,真的只有一点点地啊,算不上23亩地的,我知道23亩是有的。长生路上有点地,有点地是我们家的,还有一排田是租给他们南面的一户人家,叫什么名字来的,是谁家我也忘记了,就是这样2亩地,嫂子么一天到晚织织布,织织布么稍微有点收入,我公公在我老头子十几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老头子很可怜的,十二,三岁就到人家的小店里去做打工的,给人家抱小孩呀,给人家盛盛饭,我甚至于听他说过十二、三岁在那里做,盗汗出得来,床板、被褥全部都湿掉,出盗汗,人虚弱,先走到周王庙去看医生,所以说啊我们老头子是蛮瘦的,发育的时候没有好好地吃。我们为什么回到上海呢,是靠我们老头子的表哥的,所以我们一起借房子的,他说3000块钱费用,一大一小两家一起过来了,我们住的是间大房间,我们没意见的,我们这家人家是我们表哥带出来的啊,所以就这样,带出来带到上海来。


问:那个时候你已经结婚了吗?

冯佩娟:没有结婚。


问:没有结婚就把你带出来了啊?

冯佩娟:是没有结婚啊。我是结了婚后来的。结婚之前东洋人还没有退去,东洋人打仗后来杀人了,到乡下去,乡下父母没有在也没办法,自己跑来跑去去找工作,考了做小学老师了,那个时候已经谈朋友了,那个时候介绍是有的,我们也联系的,为什么有联系呢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家和顾家是有亲戚关系的,我们现在一个婶婶和我们冯家是有亲戚的,所以我们知道她蛮苦的,所以我说我生下来的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叫你妈妈,让你开心点,为什么苦呢,她,我的嫂子她爸爸是在她还没有出生前就死了,是遗腹子,是父亲已经死了,靠母亲在乡下织布啊,做丝绵啊,我们养蚕的,我养蚕,做丝绵,织丝都会的,所以我知道她生活苦啊,所以我把我的儿子过继给她,叫她妈妈,那么阿沈说让他叫我婶婶,叫我婶婶就叫我婶婶好了。


问:那么就叫到现在了啊?

冯佩娟:是啊。那么来年就是这样,我很心痛我嫂子的,就是说是她妈管大遗腹子起来的,就是说我们结了婚后,我总归是对她很好的,我对我们家老头子说我们嫂子她没钱,她掏不出钱来,讲起来总归是客气的。


问:你蛮通情达理的哦?

冯佩娟:那么我说我妈妈不要紧的,我有一个哥哥的,我只要给她点零用钱就可以了,总归是嫂子我们要给她多一点,乐天这一点最清楚了,死了之后还有两张桌子,他生了病,但是脑子挺清楚的,一张桌子给我们,还有一张桌子是给乐天的,我们家老头子是不差这一点的,后来又给了儿子,我们老头子有钱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弄光了,自己的厂里是很大的,停薪之后东西又拿不到,东西交光了。那时候我想想嫂子一个人是挺苦的,后来她生了病,我们给她请佣人的,我们乐天也蛮好的,乐天凭良心讲,嫂子生了病,叫她妈妈说你要吃什么,吃藕粉什么的伐,我们对她是很好的,所以我们讲对老年人要有道德心的,我们自己也会老的,自己也会到八十几岁的。


问:你讲的是对的,那么张老师的爸爸从小到大的情况你再具体讲一下好吗?

冯佩娟:他从小到大么是这样子的:5岁的时候妈妈死了,5岁的时候么是嫂子管的,他5岁的时候总是要哭的,别人都告诉我的,他姐姐把他栓在他妈妈的牌位那里,对他说你还哭吗,妈妈都被你哭死了,那么总归还是蛮苦的,那么我一结婚,人家就告诉我,但是我呢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我应该对嫂子好,我因为是没有看见的,我不应该听别人讲的。


问:他嫂子比他大几岁啊?

冯佩娟:差没几岁的,是大三岁,是女大三岁的。那么那时候我嫂子她妈妈跟我老头子小的时候,在他爸爸还没有死之前是住在一起的,那时候我嫂子生过一个女儿的,那个女儿生病死掉了,那么人家就告诉我说两个小孩坐在门槛上,乡下的老式房子大门有门槛的,两个小孩坐在门槛上一个自己的女儿么给她吃蛋,还有一个没得吃,就是说人家亲眼看见的告诉我的,那么我呢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的,正因为我没有看见的不可以那样的,甚至于后来到了他哥哥死的时候,我老头子还只有十几岁,在上海还没来呢,那么后来十几岁了,他嫂子说了,他哥哥死了,我就织点布养不起他的,这是德福的奶奶告诉我的,德福的奶奶乐天知道的,她告诉我说她跑进跑出,我老头子叫张绍达,她说绍达我养不起的,我不管了,那么他娘家的阿婶做她工作,对她说你不管,那么谁来管啊?你总要帮一把的,稍微管管,就是说管的时间不长的,就是裴庆成表哥,十三岁就带他去他自己呆的那家店里做工,丰士庙的一家店,一家杂货店,那么介绍他到杂货店里一起,像这种小的童工什么的。


问:那个时候是十三岁吗?

冯佩娟:是的,十三岁。那么十三岁一点一点大起来了,后来么我们自己家里的就是五爷爷的哥哥,就是在现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来的,也开了一家店,带他出去过的,现在叫什么,我一时叫不出来了。


问:不要紧的,那么张老师的爸爸兄弟姐妹有几个人啊?

冯佩娟:兄弟么,好像没有兄弟的。


问:就是张老师的爸爸以前有个哥哥的,后来死掉了?还有弟弟吗?

冯佩娟:没有的。


问:就他们兄弟两个人啊?

冯佩娟:是的。我听得只有一个哥哥。


问:只有一个哥哥啊?

冯佩娟:是啊。我婆婆在我老头子五岁的时候死了,公公后来有了个姘头,她们告诉有了个姘头,后来我结了婚,她们指给我看这个就是你公公的姘头


问:还好姘头没有生小孩哦?哈哈哈

冯佩娟:是的,小孩没有的,自己有个哥哥。公公是开豆腐店的。


问:公公是开豆腐店啊?

冯佩娟:是的,公公以前是开豆腐店的,他死了之后,豆腐店就没人开了,没有人接下去了。


问:这个我听张老师说过的,你嫂子的老公是什么时候死的?还是死的蛮早的哦?

冯佩娟:死的时候才三十几岁,东洋人走之前死的,东洋人还没有退出前死的,那时候放火,我们的房子已经烧了一个角了,他马上就叫救火,救火,东洋人走了么,别人把房子的火浇灭了。


问:就是说你嫂嫂对张老师的爸爸蛮照顾的哦,对吗?

冯佩娟:诶,对的。


问:还有嫂子的妈妈对他也挺照顾的啊?

冯佩娟:是的。


问:因为她妈妈是跟着女儿一起嫁过来了一样的,住在张家的?

冯佩娟:是的,后来是住在一起来了,她妈妈也是丈夫很早就没有了的。


问:她也要照顾女儿的么,那么就一起把张家的小孩照顾一下,所以大家在一起感情蛮好的?

冯佩娟:大家感情蛮好的,但是人家告诉我呢,嫂子的妈妈对老头子蛮不好的,很凶的。


问:那是不是真的凶啊?但是嫂子对你们蛮好的哦?

冯佩娟:人家还告诉我老早的时候纳鞋底,给我们家老头子纳鞋底,说这个小孩现在我给他纳鞋底,将来还不知道有没有良心呢,人家都告诉我,我呢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我没有看见的我不管,我总归是拿我的良心来对她的,我看她是蛮可怜的,总归是遗腹子在这里结了婚没几年,三十几岁就死了,那时候是生肺病,我们老头子也生过肺病的,生过肺病么后来在上海了就有办法了,那时候打针呀什么的,生肺病的时候我们乐天已经出生了,他甚至和乐天接触都带口罩的,我们都分开的,我们夫妻是分开的,怕传染的,为什么我们老头子活得那么久,就是说他那时候在赫荣油墨厂做工生了肺病,我们那时侯吃的很好的,什么鸡汁,牛肉汁,调养的蛮好的,但是吃的太好了,到后来脑梗塞了,一个月里要吃好几只鸡呢,那么他小时候有佣人的,只要喊一声妈妈,来背我,就背他了,那时候赫荣油墨厂里做外勤工作了,蛮赚得到钱的么,人的心事全部趴在厂里。


问:那你还记得那时候人家介绍给你的张家的小伙子,那怎么会看中他的啊?

冯佩娟:那时候他的那个失业,比方说是东洋人打仗的时候,失业了么人在乡下,我们顾家我认识的亲戚,他到我这里来打听我的意思,说是他父母老早就死了,他么现在没有工作了,还要搓麻将。


问:他还搓麻将的啊?

冯佩娟:诶,他喜欢搓麻将的,在他们顾家家里喜欢搓麻将的,好像劳动么不劳动的,那时候我的年纪么还只有十几岁,二十岁还没到,总是十六、七岁。


问:那个时候那也在外面工作了啊?

冯佩娟:我做短工,在地主家里做短工,贩米,那个时候不是东洋人还没有退出么,那么他也急了,所以他就去考小学教师去了,小学教师么录取了,录取了么后来东洋人就退出了,后来我们就结婚了,结婚的后来我生乐天的时候解放上海了,正好生他的时候解放上海,上海音信都不通了,那时候他们来打听我,我还是不动摇的,我还是嫁给他的,随他去好了,后来解放退出了,退出了么干爸先上来的,先上来的么来信就叫他去上海,所以那个时候人家说话很难听的,我们乡下叫订婚的,订婚么拿了两个戒指来,我们的兴奶奶拿了个针来划划看是铜的还是金的,做的很厉害的,但是我呢一点都不动的,个人自有个人福,不要看见人家没有职业,没有什么的,慢慢就觉得不对了,让人家不开心,我不去听他们的。


问:所以说你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工作的,还在搓麻将?但你为什么会看中他呢?

冯佩娟:搓麻将是后来的事情,后来东洋人还没有退出的时候,抗日战争还没结束的时候,没有工作了就回到乡下了,到乡下么就东跑西跑弄了个小学教师,弄了个小学教师么还叫我到他那里去读书,那时候我才十几岁。